（上）

秋稔輕悶的聲音就像一根刺紮在蕭珅耳朵上, 偷偷躲起來掉眼淚的少年簡直就是一個傷害力極強的武器。

沒養刺之前蕭珅還沒有過這種意識，現在發現，秋稔的眼淚真是不得了了。

秋稔又重覆了一句：“對不起哦……”

蕭珅喉嚨發緊。

本來就沒想過責備秋稔, 對方反過來先主動認錯, 這叫誰還忍心說半個字重話？

何況……秋稔什麽時候主動道過歉。

與其聽秋稔小心翼翼地和自己說話，蕭珅倒更喜歡看見縮在屋子裏哪都不去，把房間破壞得沒地方站的少年。

如果縱容有罪，蕭珅願意把這份罪名自己擔著, 總好過讓秋稔悶悶不樂。

“沒有人怪你。”蕭珅上下撫著少年腦後的頭發，平時想他乖一點，此刻卻故意把發絲兒弄亂, 好讓秋稔看起來活潑些。

秋稔眼上的睫毛緩慢動了動：“……哦。”

帶了點小肉肉的下巴墊在飼養人的肩膀, 秋稔白天都在外頭，現在累了，沒有絲毫防備和愧疚的把所有重量都放在飼養人身上。

蕭珅靜靜托起秋稔抱在懷裏，估摸著人冷靜下來了，才開口：“下次不想上學就和米修說，沒有人強迫你必須去學校。不上學事情是小，可不能一聲不吭就逃課外出，米修在外面心急火燎地找你, 擔心你發生什麽意外, 明白嗎。”

又說：“我也擔心秋稔。”

秋稔昏昏沈沈地上下合動眼皮, 心情一松下來整個人就倦得厲害。

他一個月下來睡眠總是不好, 此刻把飼養人的懷抱當成安心溫暖的避風港，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, 反正他話還沒聽進幾個, 嘴裏含糊的應幾聲, 腦袋一歪，唇微微開啟著呼吸，眼一閉不省人事。

秋稔睡著了，覺卻很短。蕭珅正要把他放下，烏黑朦朧的眼睛立刻睜開，下意識拉住蕭珅的衣服。

蕭珅低頭：“怎麽醒了。”

秋稔揉揉眼睛，一下子從床上坐起，看著人不出聲。

蕭珅坐下，對上少年黑幽幽的目光。

直覺告訴他秋稔有話想說，興許要等他整理好情緒，組織好語言，又或者單純的發一會兒呆。

半晌，秋稔小聲開口問：“蕭珅上學的時候是什麽樣的？”

繼而不忘舔舔唇：“想喝奶茶。”

蕭珅微笑：“今天不是喝過一杯了。”

秋稔剛露出失落的表情，就聽蕭珅又說：“但是今天可以再多喝一杯。”

秋稔轉瞬間眉開眼笑，用手機聯系了管家，還特意叮囑：“要大杯不冰的，全糖，芋泥和珍珠多放一點哦，謝謝管家伯伯。”

點完奶茶，秋稔對剛才的問題依然好奇，偏過臉直勾勾看著蕭珅等一個答覆。

他等啊等，用手機的攝像功能對準蕭珅，放大了畫面裏的人，這樣擺在眼前不用湊近就能看得很清楚。

畫面裏的人開口，說：“我也說不準自己是什麽樣的。”

蕭珅看見秋稔抱起手機看著攝影功能畫面中的放大的自己，勾了勾唇：“可以帶你看學生時期留下的相冊。”

相冊放在臥室內，所以秋稔光明正大的坐在裏面唯一一張舒適的大床上。他嫌坐姿不舒服，又主動躺到邊上，有時懶懶的用手勾一下奶茶，吸幾口在放到桌上。

秋稔如願捧到飼養人遞來的厚重相冊，他有些冷，拉起被子蓋身，半個人都鉆進裏頭，留出手和臉從頭開始翻相片看。

少年時期的蕭珅穿著軍式日常制服，身姿修拔，和旁邊渾身凜冽氣質的同學們都不太一樣。

那個時候的蕭珅氣質醇和，淺碧色的眼睛勾勒出溫風細雨的淺弧。

蕭珅垂目，趴在床上的秋稔正對著自己這張合照出神，他忽然記起那天好像是被同學們拉過來一起合拍的相片。

當然代價是他們每個人都要陪自己做一遍戰術對抗，後來每個被輪完的同學都笑著罵他慘無人道。

學生時期的蕭珅在這方面手段並不像現在鐵腕決斷，當時的蕭珅更擅長一點一點蠶食對手，讓他們孤立無援，困獸之鬥，最後只剩下一個人孤零零的投敗等死。

大家評價他手段陰，從不給他們來個痛快，蕭珅為此反思過，最後收下此類評價並無爭論。

那時候的蕭珅放任自己享受布局掠殺的過程，結果到變成其次。

蕭珅的目光跟著秋稔翻動的相冊轉動，遙遠的記憶隨著畫面的變動而變。

奇怪的是，他居然都還記得，原本以為很早就忘記了，包括他看見當初的自己，都從陌生的狀態轉而熟悉。

秋稔翻累了就幹脆把枕頭扯到身前趴好，蕭珅的視線隨他一起定格在其中某一張許久，不見少年繼續翻動。

蕭珅俯首，秋稔果然趴在枕邊入睡了。

他低聲：“秋稔，去睡覺。”

此刻已經人事不知的少年聽了個模糊，秋稔吐字不清的應了一聲，即刻鉆進被子裏，整個人從頭到腳的裹進被子貼在床側邊緣。

蕭珅哭笑不得：“讓你睡覺怎麽就睡我的床了。”

人都睡沈了，蕭珅沒有輕易搬動秋稔。

他手臂穿過被底把貼在邊緣的秋稔微微往裏挪近，最後自己找了一床新被褥，入睡前能依稀聽到很輕的呼吸起伏。

蕭珅身旁的呼吸聲越來越重，悶在被中的少年漸漸鉆出半個腦袋，蕭珅莞爾。

入夢後，蕭珅身上總有一條毛毛蟲拱動，他把毛毛蟲按在懷裏，等毛毛蟲安分了卻忘了放手。

過去一個月的上學期間把秋稔的作息調早了，他趴在枕邊數飼養人的眼睫毛。

一根、兩根、三根、不記得數到多少根。

碎碎念的聲音使得蕭珅睜眼即笑：“你在數什麽。”

秋稔趴在枕邊和蕭珅一雙沈靜溫和的綠眼睛對視，他別過臉，又扭回來，有點煩數數的節奏被打亂了。

秋稔問：“今天我可以不去學校嗎？”

他記得昨天蕭珅說過可以不去的、

蕭珅：“這兩天先讓米修幫你請假，接著辦休學手續。”

秋稔哦一聲，神色幾分懨懨。

蕭珅在他腦後輕輕拍了一下：“別不開心。”

對秋稔的心思大約如此，希望他能懂事，可若因為過程而讓他陷入低迷失落的狀態，蕭珅倒寧可他不懂事了。

蕭珅重覆：“別不開心，咱們不去學校了，今天在家裏想做什麽就去做，但是奶茶不能多喝，省得牙疼。”

秋稔神色仍透著幾分呆，很快，潤紅的唇抿起直笑。他傾身抱住飼養人的脖子，發旋兒貼著對方的耳朵蹭蹭。

蕭珅這才發現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睡在一起了，準確的說，是秋稔鉆進他的懷裏，一張被蓋兩個人。

“秋稔，”蕭珅無奈而笑，沒把人從懷裏挪走，“再過幾分鐘我就要起來了。”

秋稔：“好嘛。”

少年說話時溫熱的氣息呼在蕭珅頸側，他神思幾分飄忽，問：“昨天逃課出校，有沒有害怕、”

“啊……”秋稔怔然，靠在蕭珅耳旁，腦袋一晃，頭發絲兒跟著貼在對方臉龐晃了晃，“不記得了。”

秋稔沒說慌，他只想找個不在校園範圍內的地方待著，去哪裏都可以，光顧著埋頭走，哪還記得怕不怕了。

他還把自己遇到子蘭公爵的事情告訴蕭珅，說：“他很好哦。”表示自己遇到這個朋友非常開心。

蕭珅捋著少年貼在自己頸邊亂蹭亂晃的腦袋沒出聲。

白天秋稔就留在白樓，米修幫他向學校請了假。

教學的工作再次落回米修身上，米修翻了翻教材書，感慨：“任重道遠，今後我不能再有意放水了啊，省得把你教成一個小文盲。”

話雖如此，讓米修教學總比學校來得輕松，秋稔願意去聽，效率高了不少。

隔天周末，秋稔收到了子蘭公爵發來的照片，是幼崽魚的新生魚卵。

每個小小的魚卵就像一個個散發粉色藍色光澤的透明泡泡，秋稔捧著手機一陣眩暈。

[我想看]

子蘭公爵當然歡迎，秋稔午後吃過東西就坐車去了公爵府邸，這次是他自己一個刺過去的。

他還帶了禮物。

收到禮物的子蘭公爵失笑：“太見外了，我都沒給你準備禮物。”

秋稔眼神明亮，一來就直奔看魚。

陪同秋稔看魚卵的子蘭公爵收到小侄的信息。

[叔，錢包急救，家裏又限制我這個月的零錢了……]

子蘭公爵的這個侄子，沒必要不會主動聯系，一旦聯系，話就滔滔不絕。

[學校好無聊，下午跟班裏幾個同學出去看電影。叔你知道嗎，上個月我們班來了一個很奇怪的插班生，整整一個月天天都黏跟來的管家，黏人程度我們看著都覺得渾身發麻。而且他整個月一句話沒說過，還以為他是個心智有問題啞巴，不過挺漂亮的……]

[對了，他這兩天都沒來上課了，好像說要辦理休學手續。]

溫琤東一句西一句，又給他叔發去一張電影在線熱映榜。

[榜一最近很受歡迎，我們打算去看這部。]

子蘭公爵給侄子轉了錢，目光落在上面一段話的內容，想起那天在三中附近的路口撿到和侄子穿著相同校服的秋稔。

秋稔那天看起來茫然失落，總是跟著他的米修卻不見蹤影。

子蘭公爵忽然問：“秋稔，你想不想出去看電影。”

秋稔貼在魚缸前和魚卵泡泡自言自語了一陣，聞聲擡頭。

“啊……”

(下)

天氣晴朗，遠方的信號塔清晰可見。

秋稔有點後悔，但又隱隱帶著幾分沖動和勇氣。

朋友難得邀請他一起看電影，還是他熱衷的動畫片，秋稔認為自己不該扭扭捏捏的。

子蘭公爵看出少年緊張，他不會明面上出聲安慰，省得越說人就越慌亂，而是選擇做其他事分散秋稔的註意力。

比如把車上的零食分享給他，秋稔沒嘗過的口味都會試試。

子蘭公爵沒跟哪個小輩走得如此近過，也許出於曾經錯養秋稔的經歷，加上那天秋稔茫然失落的眼神歷歷在目，就想著帶他走一走。

車停在皇室投建的一座影城外，出入的人基本都是皇室成員，即使認識，也不會對外界造出什麽動靜。

溫琤帶著幾個同學在取票拿汽水零食，轉頭就看到他叔從正門進來，身後還跟著個……呃……

幾個男生紛紛朝子蘭公爵打招呼，視線轉到身後的少年，疑惑。

他們用眼神交流，意思大致都在問：溫琤，你叔叔和奇怪的新同學認識啊？

和子蘭公爵往來的人，應該也是皇室成員吧。

想著，一群男生沒過多打擾。

入座在休息椅刷手機等小吃零食的男生之一突然啊了聲，手肘撞旁邊的人。

他用嘴型說：“我去，他是國寶？”

手機屏幕顯示了好幾張刺猬的圖片，還有視頻。

關於刺猬畸變再進化的消息當時還有新聞，他們沒怎麽註意，在網上粗略看過。

小同學居然是個國寶？

男生們一下子來了興趣，不過他們從網上翻看到刺猬的性格偏向安靜孤僻，於是各個壓著出聲的沖動，默默熱情圍觀。

男生圍觀秋稔的同時，秋稔也在悄悄打量他們。每次秋稔捕捉到他們偷看的目光，男生們就都露出個無聲的微笑。

秋稔不懂。

他低頭抱起子蘭公爵遞給他的一桶香噴噴爆米花，還有果汁。

動畫電影《草原王》是一部動畫熱血影片，幾只草原上走到末路的兇獸家族從沒落困境重造輝煌，過程非常熱血激情，但同時充滿許多血色悲壯。

最後秋稔捂著已經哭紅的眼睛跟在子蘭公爵身後走出電影城，他往兜裏一摸，紙都用完了。

秋稔出來前跟管家報過行程，此時一輛熟悉的車停在影城大門外。

子蘭公爵走到車外，對車內的人招呼。

“陛下。”

秋稔從子蘭公爵身後探出一張泛紅的臉。

秋稔被他的飼養人接回白樓，途中沈浸在電影《草原王》的劇情，抑制不住的情緒讓他不時抽一下鼻子，然後用紙擦。

蕭珅等他把鼻子都揉紅了，就說：“下次不看這類電影了？”

秋稔搖頭。

他舔了舔幹澀的唇，喝幾口從影城帶出來的果汁。這瓶是結束後買的新口味，秋稔喝了一口就皺眉。

“好酸。”

蕭珅看著瓶子包裝上的字樣：“草莓甜。”

秋稔又喝一口，皺眉。他怕蕭珅不相信，就把瓶口朝對方嘴邊遞：“真的好酸。”

蕭珅低頭淺唱一口。

“甜的。”

秋稔：“……”什麽嘛。

明明就是酸的。

秋稔最後是喝了純凈水，至於這瓶被蕭珅說甜的果汁，他就讓給蕭珅喝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究竟是甜的還是酸的我不說。

謝謝大家！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